因人成事：靠别人才能做成事。

相：从外表上观察而认定其人的才能。

春申君：黄歇，楚国大臣，与魏国信陵君魏无忌、赵国平原君赵胜、齐国孟尝君田文并称“战国四公子”，曾任楚相。将兵：率军。

晋鄙：魏国将领。

荀卿论兵

秦纪一，秦昭襄王五十二年，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。荀卿者，赵人，名况，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。王曰：“请问兵要。”临武君对曰：“上得天时，下得地利，观敌之变动，后之发，先之至，此用兵之要术也。”荀卿曰：“不然。臣所闻古之道，凡用兵攻战之本，在乎一民。弓矢不调，则羿不能以中。六马不和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。士民不亲附，则汤、武不能以必胜也。故善附民者，是乃善用兵者也。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。”

临武君曰：“不然。兵之所贵者势利也1所行者变诈也1善用兵者感忽悠闇1莫知所从出。孙、吴用之1无敌于天下，岂必待附民哉？”荀卿曰：“不然。臣之所道，仁人之兵，王者之志也。君之所贵，权谋势利也。仁人之兵，不可诈也。彼可诈者，怠慢者也，露袒者也1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1故以桀诈桀，犹巧拙有幸焉1以桀诈尧，譬之以卵投石，以指桡沸1若赴水火，入焉焦没耳1故仁人之兵，上下一心，三军同力。臣之于君也，下之于上也，若子之事父，弟之事兄，若手臂之扞头目而覆胸腹也。诈而袭之，与先惊而后击之，一也。且仁人用十里之国，则将有百里之听1用百里之国，则将有千里之听，用千里之国，则将有四海之听，必将聪明警戒，和傅而一2故仁人之兵，聚则成卒，散则成列，延则若莫邪之长刃，婴之者断21；兑则若莫邪之利锋，当之者溃22；圜居而方止，则若盘石然，触之者角摧而退耳2且夫暴国之君，将谁与至哉24？彼其所与至者，必其民也。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，其好我芬若椒兰2彼反顾其上，则若灼黥，若仇雠2人之情，虽桀、跖2岂有肯为其所恶、贼其所好者哉28！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2彼必将来告之，夫又何可诈也30！故仁人用，国日明3诸侯先顺者安，后顺者危，敌之者削3反之者亡。《诗》曰：‘武王载发，有虔秉钺，如火烈烈，则莫我敢遏3’此之谓也3”

孝成王、临武君曰：“善。请问王者之兵，设何道何行而可35？”荀卿曰：“凡君贤者其国治，君不能者其国乱3隆礼贵义者其国治3简礼贱义者其国乱3治者强，乱者弱，是强弱之本也。上足卬则下可用也3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。下可用则强，下不可用则弱，是强弱之常也。好士者强4不好士者弱。爱民者强，不爱民者弱。政令信者强4政令不信者弱。重用兵者强，轻用兵者弱4权出一者强，权出二者弱4是强弱之常也。齐人隆技击，其技也，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4无本赏矣4是事小敌毳，则偷可用也46；事大敌坚，则涣焉离耳4若飞鸟然，倾侧反覆无日4是亡国之兵也，兵莫弱是矣，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4魏氏之武卒，以度取之50：衣三属之甲5操十二石之弩5负矢五十个，置戈其上，冠胄带剑5赢三日之粮5日中而趋百里55；中试则复其户，利其田宅5是其气力数年而衰，而复利未可夺也5改造则不易周也5是故地虽大，其税必寡，是危国之兵也。秦人，其生民也狭隘5其使民也酷烈6劫之以势6隐之以阨6忸之以庆赏6鰌之以刑罚6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6非斗无由也6使以功赏相长6五甲首而隶五家6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，故四世有胜6非幸也，数也7

“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，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，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、文之节制7桓、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、武之仁义，有遇之者，若以焦熬投石焉7兼是数国者7皆干赏蹈利之兵也7佣徒鬻卖之道也7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7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7则作而兼殆之耳7故招延募选7隆势诈，上功利8是渐之也8礼义教化，是齐之也8故以诈遇诈，犹有巧拙焉。以诈遇齐，譬之犹以锥刀堕泰山也8故汤、武之诛桀、纣也，拱挹指麾8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8诛桀、纣若诛独夫8故《泰誓》曰‘独夫纣’，此之谓也。故兵大齐则制天下，小齐则治邻敌。若夫招延募选，隆势诈，上功利之兵，则胜不胜无常，代翕代张，代存代亡8相为雌雄耳8夫是之谓盗兵9君子不由也9”

孝成王、临武君曰：“善。请问为将9”荀卿曰：“知莫大于弃疑，行莫大于无过，事莫大于无悔9事至无悔而止矣，不可必也9故制号政令，欲严以威95；庆赏刑罚，欲必以信96；处舍收藏，欲周以固97；徙举进退，欲安以重，欲疾以速98；窥敌观变，欲潜以深，欲伍以参99；遇敌决战，必行吾所明，无行吾所疑，夫是之谓六术10无欲将而恶废10无怠胜而忘败10无威内而轻外10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，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10夫是之谓五权10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10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10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10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10夫是之谓三至11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，三军既定，百官得序，群物皆正，则主不能喜，敌不能怒11夫是之谓至臣11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11慎终如始，始终如一，夫是之谓大吉。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，其败也必在慢之11故敬胜怠则吉，怠胜敬则灭11计胜欲则从，欲胜计则凶11战如守，行如战，有功如幸11敬谋无旷11敬事无旷，敬吏无旷，敬众无旷，敬敌无旷，夫是之谓五无旷。慎行此六术、五权、三至，而处之以恭敬、无旷，夫是之谓天下之将11则通于神明矣。”

临武君曰：“善。请问王者之军制。”荀卿曰：“将死鼓12御死辔12百吏死职12士大夫死行列12闻鼓声而进，闻金声而退。顺命为上12有功次之。令不进而进，犹令不退而退也，其罪惟均12不杀老弱，不猎禾稼12服者不禽12格者不赦12奔命者不获12凡诛，非诛其百姓也，诛其乱百姓者也。百姓有捍其贼，则是亦贼也13以故顺刃者生，傃刃者死13奔命者贡13微子开封于宋13曹触龙断于军13商之服民13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13故近者歌讴而乐之，远者竭蹶而趋之13无幽闲辟陋之国13莫不趋使而安乐之，四海之内若一家，通达之属莫不从服13夫是之谓人师14《诗》曰：‘自西自东，自南自北，无思不服14’此之谓也。王者有诛而无战14城守不攻，兵格不击14敌上下相喜则庆之，不屠城，不潜军14不留众14师不越时14故乱者乐其政，不安其上，欲其至也14”临武君曰：“善。”

陈嚣问荀卿曰：“先生议兵，常以仁义为本。仁者爱人，义者循理14然则又何以兵为149？凡所为有兵者，为争夺也。”荀卿曰：“非汝所知也。彼仁者爱人，爱人，故恶人之害之也15义者循理，循理，故恶人之乱之也15彼兵者，所以禁暴除害也15非争夺也。”

荀子是大儒，却对治军、用兵、作将有这样全面深入而细致入微的论述，这说明大儒是文武兼通的，而不是毛泽东嘲笑的只会动口不会动手的秀才。从历史上看，确实有不少儒家学者同时也是善于用兵打仗的军事家。毛泽东之所以重视《资治通鉴》，就是看到了这部书中记载了有着这种丰富内容的历史案例。

即公元前二五五年。

荀卿：荀子，战国后期儒家学者。兰陵：地名，在今山东临沂兰陵。令：县令。